王随学:出版界为何成权、名、钱的“囊中物”?
近期,某核心期刊主编因“版面交易”六年敛财八百万的案件曝光,让学术出版领域的权钱交易浮出水面;与此同时,普通作者吐槽“自费出书需掏十万”的话题持续发酵,形成鲜明对照。一边是掌权者将出版资源变现,一边是无名作者求书号而不得,折射出我国出版界深层的生态危机——本应承载文化传播使命的出版行业,正逐渐沦为权、名、钱的“囊中物”。这种异化绝非偶然,而是资源垄断、市场畸变、评价错位与监管缺位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
一、资源垄断:书号与渠道构筑的准入壁垒
出版行业的垄断性首先体现在核心资源的把控上,而书号作为图书“合法身份证”的稀缺性,成为权力寻租与资本介入的第一道切口。我国实行书号总量调控政策,书号资源牢牢掌握在国有出版社手中,普通作者要获取正规书号,必须经过出版社这一唯一通道。表面上国家明令禁止书号买卖,但现实中“书号管理费”已成为公开的潜规则,国家级出版社书号费高达8万元,省级出版社也需3万起步。对于无权无钱的普通作者而言,这笔费用足以让多年创作的手稿夭折;而对掌权者或资本方来说,书号却可通过“合作出版”、“资助出版”等名义轻松获取,甚至形成“出版社卖书号年入三百万”的盈利模式。
渠道垄断则进一步加固了准入门槛。当前我国图书市场呈现“巨擘割据”态势,民营书业“四大波”掌控着90%的畅销书市场,磨铁、凤凰联动等巨头通过并购重组掌控了从选题策划到终端销售的全链条资源。这些资本巨鳄凭借“可怕的发行能力”,能让普通书籍实现百万册销量,也能让优质新作彻底淹没。反观普通作者,即便侥幸获得书号,也因缺乏渠道资源无法进入主流书店,最终只能沦为“抽屉文学”。更值得警惕的是,部分出版集团通过排他协议、现款结算等手段挤压中小机构生存空间,形成“强者恒强”的垄断闭环。
二、市场畸变:流量至上碾压内容价值
在市场化改革进程中,出版行业逐渐偏离文化属性,陷入“流量至上”的功利主义陷阱,而名人效应与资本运作的结合,彻底颠覆了以质取稿的传统逻辑。出版社的企业化转型使其将盈利作为核心目标,编辑考核指标从“审稿量”转向“人均利润”,选题策划必须围绕“目标渠道”和“销售数据”展开。这种导向下,名人自传、网红随笔即便内容空洞,也因自带流量被出版社争抢;而普通作者的原创作品,即便学术价值或文学价值极高,也因“市场风险高”被束之高阁。
资本的介入更是将这种畸变推向极致。民营书商通过“明星包装”模式制造畅销书,路金波签下韩寒、安妮宝贝等作家,以“千字千元”稿酬打造流量IP;黎波团队运作的郭敬明,仅凭个人号召力就占据青春文学市场半壁江山。更隐蔽的是“代笔产业链”的形成,明星背后的写手团队完成创作后,作品以明星名义出版,普通创作者只能沦为“隐形作者”。这种“流量碾压质量”的逻辑,让《孩子爱读的漫画墨菲定律》这类适配电商渠道的“快餐读物”能实现百万册销量,而严肃文学、学术著作却因“受众狭窄”无人问津,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
三、评价错位:刚性需求催生权力变现
如果说市场畸变是外部推力,那么畸形评价体系催生的刚性需求,则为权、名、钱介入出版提供了内在动力。在学术领域,“唯论文”、“唯著作”的评价标准让出版成为职称晋升的“硬通货”——高校教师评正高需6-8篇C刊论文,博士生毕业至少1篇核心期刊成果,这种需求黑洞催生了“论文腐败”产业链。核心期刊主编利用审批权,将“审稿标准”异化为“付费标准”,中介机构打出“包发核心”广告,收费高达十几万元,形成“作者付费-中介搭桥-主编敛财”的腐败路径。更不公的是,部分期刊设置“隐形门槛”,要求第一作者必须具备副高职称,普通研究者即便成果过硬也难获发表机会。
职称评审与出版挂钩的机制,也让“自费出书”成为刚需。教师、医生等群体为晋升,不得不承担数万元的出版费用,而出版社精准捕捉这一需求,将书号优先分配给教辅、职称专著等“稳赚不赔”的选题。数据显示,新华书店中教辅类图书占据半壁江山,而人文社科类原创著作的书号占比不足三成。这种评价体系的错位,让出版从“文化传播”异化为“身份认证”,权力者可通过“挂名出版”轻松获取学术头衔,资本方则通过资助出版换取资源,唯独普通创作者的真实需求被彻底忽视。
四、监管缺位:制度漏洞纵容行业乱象
出版界的异化之所以愈演愈烈,关键在于监管体系存在结构性漏洞,让权、名、钱的介入有机可乘。书号管理的模糊性是首要隐患,国家明令禁止书号买卖,但“书号管理费”、“资助出版”等名义让交易合法化,监管部门难以界定违规边界。部分出版社将书号作为“盈利工具”,一年销售百个书号即可获利三百万元,这种变相买卖因“程序合规”而难以查处。教材出版领域的监管缺失更触目惊心,新华书店与出版社垄断教材发行,成本核算不透明导致回扣率高达30%,形成“出版社-新华书店-教育部门”的利益链条,多年来屡禁不止。
对民营书业的监管滞后同样不容忽视。民营书企占据畅销书市场90%的份额,但部分企业通过“代笔”、“洗稿”、“买版”等手段运作图书,却因“市场行为”难以被监管约束。更严重的是,资本与权力的勾结形成“监管盲区”,如某出版集团通过“体制外独立运作”模式,将明星作者包装与体制内资源结合,既规避监管又获取暴利。此外,出版行业的专业性让监管难以深入,审稿标准、定价机制等核心环节缺乏公开透明的评估体系,让“人情稿”“关系稿”成为潜规则。
结语:打破垄断方能回归出版本质
出版界沦为权、名、钱“囊中物”的现状,不仅扼杀了文化创新活力,更动摇了知识传播的公平性。要破解这一困局,需从根源上打破资源垄断、重构评价体系、完善监管机制:书号管理应从“总量调控”转向“资质审核”,让符合标准的普通作者免费获取书号;评价体系需剥离出版与职称的强制挂钩,建立以内容质量为核心的审核机制;监管部门应强化书号交易核查,推进出版成本透明化,严厉打击权力寻租。
出版的本质是“让思想发光”,而不是让权力显威、资本逐利。当普通农民的诗集能获得出版机会,当青年学者的创见能顺利发表,当出版不再是权、名、钱的专属游戏,文化的繁荣才真正具备生长的土壤。这不仅是出版行业的救赎,更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试金石。
